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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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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沈纓眼皮跳了一下,擡頭看向姜宴清。

他似乎很篤定趙悔向蓮家發難起因在於蓮朵。

是有證據還是只有推測?

若是這二人真有情意,他們之間的事,會不會將案子引向另外一種真相?

比如,趙悔是在尋找蓮朵的過程中,碰到了兇手,故而被兇手殺害。

如果是這樣,他們就必須先找到擄走蓮朵的兇手。

但,蓮朵回來這麽久了,還未到府衙立案,也沒透露過她和趙悔有絲毫關聯。

沈纓有些疑惑,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荒謬,暗暗搖了搖頭。

姜宴清拋出一個疑問,便不再圍著這個話題爭論,留給趙氏自己琢磨。

而他也沒輕易放過趙氏,又說:“聽聞,趙夫人得到一秘法,可保屍身百年不腐不敗。而令弟趙悔屍身,恰好用了此法,不知可否重開棺槨,再驗屍骨。”

趙氏似乎並不知道姜宴清已經偷偷打開趙悔的墓,並悄悄驗過。

她沈默片刻後,說道:“妾身當年只是勉力一試,並不知那法子是否有用。五年了,屍身或許早已化骨,一堆白骨,還驗什麽?”

姜宴清淡淡望向外面的天光,已然是午後,日光沈沈浮浮,浸著一絲荒誕。

“驗他是不是你的親弟弟。”

他話音才落下,沈纓的目光定在姜宴清身上。

他靜靜坐在椅子上,不動聲色的朝外面的天光望去,長長的睫毛,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。

沈繡瑩不知道姜宴清究竟要做什麽?

那具屍首不是趙悔,又是誰?

他是如何知道那具屍首不是趙悔的?

他既如此說,那基本上可以斷定,那具屍首不是趙悔本人。

……

沈纓以前覺得她和他在查案探案上面,敏銳與警覺皆並不分伯仲。

到此刻,她才明白,他平靜的面容下,隱藏的是萬丈深淵般的盤算。

大抵這樣深沈的人,才敢來這蜀道之地,走一圈吧。

沈纓正出神之際,察覺到姜宴清的目光,便立刻會意。

她上前一步,溫聲解釋:“霍三師父新習得一秘法,可依骨識人。縱然只有白骨,亦可以憑借生血判斷屍身與血親之前是否有所關聯。”

趙氏蹙眉,像是聽了什麽荒誕之言,看著沈纓震驚道:“驗骨?”

“這可真是聞所未聞,你們又要玩什麽花樣?”

“沈纓,你們師徒做仵作實在屈才,真該去做術士,專哄騙那些無知的人。”

“整個大唐也尋不出第二個仵作,能像你們這般驗屍。一會兒剝皮抽骨,一會兒又開膛破肚,如今又說什麽依骨驗身。”

“沒幾分本事,歪門邪道倒是懂得多。難怪將這府衙之人也哄的團團轉,自己當仵作,弟弟做衙役。”

“想必再過幾年,整個永昌縣衙都被你們一家子蛀空了。”

趙氏又看向姜宴清,不悅道:“姜大人,您讓這種居心叵測之徒侍奉左右,當心,被人迷惑糊弄。”

沈纓垂著頭,聞言深吸了口氣。

她忍下心中不忿,誠懇道:“夫人說的是,小女確實有行為不妥之處,日後定謹言慎行,也會潛心學習更多驗屍之法。”

“但,此案已擱置多年,如今舊案重查,不妨試試新法,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。”

“您若不信,大可邀來州府醫者、仵作在旁監督。霍三之法雖新,但有根可尋,門內之人一看便知是不是賣弄作假。”

趙氏看了眼沈纓,見其斂眉順目的站在那兒,並無半分反駁之語。

又一想,此人和蓮朵情義很深,便知她是忌憚自己在蓮朵嫁入趙家後因她的事遷怒蓮朵。

於是冷哼一聲,還要再諷刺幾句,就聽姜宴清說:“沈纓乃縣衙仵作,有協助縣官查案之責。”

他目光沈靜,一身的氣度,詫然冰冷:“趙夫人,她參與否,他人無權過問。”

“三日後戌時,夫人可帶人至縣衙驗屍堂,沈仵作會親自將你所想要知道的真相找出來。”

“若夫人不來,本官可上書朝堂,將此案移交至大理寺。那時,此案被排到何年何月,永昌府衙都不會再過問。”

趙氏從姜宴清聲音中聽出了警告之意。

一旦這案子移出去,那堂堂大理寺怎麽會用心查一個縣城小案?

縱然查,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了,到時候證據早就被人抹平了。

說到底,永昌再富裕再大,也是個邊陲之地,趙家也只是個商賈之家,在永昌擺擺身份尚可,怎敢將希望寄托於京都的那些大官。

趙氏快速權衡,壓下心中不快,也沒再說出什麽有失身份的話來。

“那妾身便應約而來,看府衙諸位能給我什麽真相。”言罷,帶著府中下人離開了。

沈纓一直沈默著,直到趙氏離開才輕輕松了口氣。

她是見識過趙氏瘋癲起來的樣子的,真怕她和姜宴清鬧起來。

但看到姜宴清氣定神閑的樣子,知道自己是多慮了。

他連芙蓉巷、林家的人都能應付,區區趙氏確實難不倒他。

似乎早已猜到她的目的,姜宴清並未多問緣由,便允她近日不必到衙內做事。

他說:“三日後,你親自來驗。”

沈纓連忙說道:“多謝大人擡舉,定不負大人所托。”

這是她頭一次向他承諾,表露出自己的忠心。

姜宴清靜靜看了她一眼,微微頷首,隨後便提筆寫字沒有再同她說話。

沈纓躬身行了一禮,轉身離開。

她走的很慢,風刮在臉上有點冷,但血卻是熱的。

她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,但奇怪的是,她卻沒覺得厭煩和沈重,反而有些激動。

此時此刻,她覺得自己也成了斷案過程中的重要一環,能決定一個案子的成敗。

這就是……職責吧。

皇帝有一國之君的責任。

姜宴清有一縣之首的職責。

而她雖只是卑微仵作,卻也有為死者言的職責。

沈纓握緊手上的仵作信印,步伐堅定的走出縣衙大門。

離開縣衙,她便去了蓮家。

蓮家酒莊其實是個占地十幾畝的小園子,在永昌城最好的位置。

蓮家酒樓緊鄰著澄心湖,登到酒樓高處能俯瞰整個永昌最繁榮之地。

蓮淵有些姑沈那邊的好友,當時這院子是那些人專程來幫著他打造的。

所以,蓮家酒莊的園子雖比不上芙蓉巷的十之一二,卻勝在精巧,是個雅致之地。

園子裏有幾處小院,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雅園。

趙悔當年最喜歡一處名為蓮園的園子,為了能獨自使用,每月百兩銀包下這院子。

他還命蓮朵在園中那小池塘中養著十幾種名蓮。

那些蓮花都是趙悔從各地買回來的,永昌都見不著,到了季節,那水面上姹紫嫣紅,漂亮極了。

王惜雖對趙悔頗有微詞,但還是拉著她偷偷來此觀賞,並畫了好些畫作。

想到這兒,沈纓不禁又回想起關於趙悔的很多小事來。

趙悔甚至還在園子裏養了十幾種貓,藍眼睛的,長毛、短毛的,金黃色的,白色的,它們都叫阿朵。

她們以前都以為這是趙悔在戲耍蓮朵,處處捉弄她。

可如今想想,蓮朵本來就很喜歡貓,只是家中釀酒,怕這些小東西們四處亂竄,也怕身上沾了毛或是臟物,掉入酒中。

故而,她從未養過貓,甚至都不敢摸。

自從趙悔養了貓,她就常去看,離的遠一些,但光是看著就能在那兒耗上好幾個時辰。

沈纓越想越心越沈,仿佛正在剝開一段被人掩蓋許久的真相。

這樣的青天白日裏,她居然冒了一頭冷汗。

她在桃源酒莊內裏走走停停,恍惚間,覺得趙悔的身影無處不在。

酒莊的人大多認識沈纓,也沒人阻攔。

於是,她就這麽走進了蓮園。

沈纓一進那小園子,就看到了坐在亭子裏的蓮朵。

她穿著大紅色的衣裙,外罩著白色披風,大熱天的在腳邊燃著一個火盆。

她懷裏抱著白貓,手指輕輕搭在貓身上,緩緩滑動,視線落在火盆上,正在出神。

“喵嗚”,貓的叫聲打破了寧靜。

蓮朵擡眼看過來,臉上還帶著幾分凝重。

沈纓臉上掛起微笑,說道:“在看什麽呢?這般認真。”

“看火。”

沈纓笑著說:“火有什麽好看的。”

蓮朵聞言也笑了,說:“幹凈。”

“幹凈?”

“嗯,幹凈。”蓮朵動了動腳,說:“燒得幹凈。”

沈纓以為她身子尚未恢覆,於是坐到她對面。

她關切道:“身子還畏寒?再去尋大夫看看吧,自回來後你可是一刻都不得閑。”

蓮朵擡手解了披風,隨意搭在欄桿上:“已經看過了,無礙,你看我都出汗了,就是懶得動。”

沈纓將帕子遞過去,見院子裏空無一人,不禁問道:“今日不忙?”

“忙裏偷閑而已。”

蓮朵放開貓,用帕子擦了擦手指,提壺開始泡茶。

沈纓垂眼看了看那只懶懶的貓,擡手摸了摸它的頭,又掃了眼火盆,裏面壘著整齊的白銀木,一絲煙都沒有,還飄著酒香,角落裏有點紙灰,大概是順手燒了什麽賬冊。

“阿纓,酒莊這裏缺人,你過來吧。我想釀些花果酒,無人替我管著,我信不過別人,由你來管正合適,我每月給你二十兩銀的工錢。”

沈纓看著蓮朵,伸出自己的手,苦笑著說:“若是讓人知道你讓扒屍體的仵作來管酒莊,怕是沒人敢喝了。”

蓮朵不介意道:“那我去別處蓋個酒莊,姑蘇、洛陽還是湖州,你喜歡哪裏?到了新的地方,無人認得你們,你和沈伯、小蘭都過去,也省的林家尋你麻煩。”

沈纓感激的笑了笑,看著蓮朵,直言道:“蓮朵,大恩不言謝。但你該知道,這世上為何報仇比報恩簡單。”

蓮朵沈默的看著她,笑意淡了。

沈纓說:“因為報恩是壓在心上的擔子,報仇卻是大快人心[1]。”

“我能向你求助,但,這些恩情會壓在我心口,還不清就越積越重,久了,便會生出貪念來。”

“我如此,我的家人亦如此。蓮朵,你想拉我一把,可我身後有整個沈家呢?我如今是知道他們都心地良善淳厚,可以後呢?將來子子孫孫多了,誰又說得準?”

“那時候,你還願意管他們麽?”

“蓮朵,我們都在艱難處呆慣了,你讓我們活在明亮輕松的地方,反倒不適了。”

蓮朵似有不解,她看著沈纓說:“阿纓,我們自小相識,你是什麽性子,我是知道的。這世上,只要你想做的事,再難你都能做到。”

她說話時神色泛起一種無以言表的荒涼之意,緩慢道:“我知道沈家的為人,才願意這樣去幫你,而你所說的,不過是拒絕我的托詞罷了。”

蓮朵攏了攏身上的衣衫,眼睛裏的光倏然黯淡起來:“你不想來,只是因為你想當仵作對不對?”

註:[1]“人更善於報仇多於報恩。因為報恩是種負擔,而報仇是種快感。” ——古羅馬歷史學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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